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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见领袖|李庚南

消费贷款本质上是跨期价值交换的工具，是个人平滑生命周期消费、应对临时财务压力、实现消费升级的主要手段。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消费贷款很近，又似乎很远。很近，是因为消费贷款本就是面向大众的；很远，是因为普通群众要获得消费贷款，不仅需要跨过银行高高的门槛，更需掂量自己未来的还款能力与来源，其中贷款利率的高低显然是权衡的关键因素。而最近国家推出的个人消费贷款财政贴息对于有融资需求的百姓而言无疑是一大政策福利，是消费贷款的催化剂！

7月31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了两项贷款财政贴息政策，即个人消费贷款贴息政策与服务业经营主体贷款贴息政策。此举旨在通过财政金融联动的方式，降低居民信贷成本和服务业经营主体融资成本，从供需两端发力，更好激发消费潜力、提升市场活力，释放内需潜力。这标志着我国消费刺激政策正由单纯的“发消费券”向“财政金融协同发力”的多机制协同发力转型。这一举措的推出，在当前国内消费增长持续承压的严峻形势下，极具紧迫性与现实意义。上半年经济运行态势表明，在顶住了各方面压力的背景下，我国主要经济指标好于预期、GDP实现了5.3%的良好表现，其中消费增长功不可没，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贡献率为52%。在“三驾马车”中，消费成为经济增长的主动力。也正因为如此，稳消费、扩消费又成为下半年乃至未来一段时期经济增长面临的最大挑战。

实际上，纵向看消费增速已跌至历史低位。2025年第一季度，全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仅3.2%，为近五年最低水平。据商业地产研究机构数据，2025年第一季度全国一线城市高端商场客流量同比下降18.7%，奢侈品销售额更是下滑近25%。同时，消费增长面临的结构性矛盾日益突出，老龄化加速、少子化等因素导致消费主力规模缩减，抑制了整体消费动能。据标普全球评级预测，2024年下半年至2025年中国消费将持续低迷，消费降级趋势加速。更为重要的是，居民消费能力正受到多重因素挤压。一方面，居民家庭高杠杆压力凸显。2024年家庭负债率达62.7%，年轻人收入的40%-50%用于还房贷，85.3%的年轻家庭因房贷缩减日常消费。二是城镇居民收入增长放缓，收入预期不稳，支出明显下降。2025年6月末，城镇居民人均收入累计同比4.7%，低于同期GDP累计同比增速5.3%；城镇居民人均累计支出同比增长4.6%，增速低于上年同期的6.1%；

这种情况下，中央出台两项贴息贷款政策，意图通过财政金融联动来提振消费、激活市场，推动消费基础设施升级和服务能力提升，进而促进经济增长和经济结构的长期转型，则尽在情理之中。毫无疑问，利率工具（包括贴息政策）的运用，逻辑上都将刺激贷款需求。但是，利率政策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柄双刃剑，正负效应并存，如何权衡利弊，或者说相机决策的依据是什么，政策的边际效应无疑是最好的视角。从提升政策的有效性出发，至少需要考虑两方面的边际效益，即贴息对消费贷款激励的边际效益，消费贷款增长对消费增长的边际效益。

如何研判财政贴息对消费贷款激励的边际效益？

毫无疑问，财政贴息对个人消费贷款的直接效应是有助于降低借款人融资成本，刺激贷款需求。从传导机制看，财政贴息政策将通过三方面效应激发消费贷款需求：一是成本降低效应，即直接减少借款人的利息支出，相当于增加可支配收入；二是预期引导效应，即通过政策信号改善居民收入预期，降低预防性储蓄动机；三是杠杆撬动效应，即以财政资金为“引子”，带动数倍规模的信贷资源流入消费领域。

但是，在利率已处于谷底之时，上述传导机制或出现不畅，需要我们关注财政贴息对刺激贷款的边际效益。随着贴息规模扩大，初期“低成本刺激”效果将边际减弱。在优质客户基本已基本覆盖情况下，新增需求或转向资质较弱群体，这势必反过来或弱化供给端意愿，风险溢价上升一定程度上将抵减财政贴息的激励效应。更需关注的是，随之出现的资金被挪用与风险累积，表现为部分个人消费贷款流入非消费领域。

因此，我们在观察财政贴息对个人消费贷款激励效应的同时，需清醒地分析财政贴息或将面临的边际效应递减问题。从今年以来消费信贷市场情况看，消费贷款经历年初一轮利率竞争、利率低于3%的产品被叫停后，各家银行消费贷款随即明显下降，这表明消费信贷领域的价格弹性有限。央行数据显示，2025年6月末，住户本外币贷款同比3%，低于同期的3.8%；其中住户经营性贷款同比5.4%，低于同期12.2%的水平。住户消费贷款同比增6%，低于同期6.6%的水平。此次财政贴息的启动相当于再次降低消费贷款利率，贴息后的贷款利率或重回“3”以下；但低利率对新增需求的刺激效果可能不及预期，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或发生作用。

而且，一些负向溢出效应亦需关注：一是政策红利分配不均。虽然整体消费贷款规模增长，但结构上可能呈现明显的客群分化。高收入群体和一线城市居民更容易获得低息消费贷款，而新市民、农村居民等长尾客群仍面临准入障碍。二是短期刺激与长期风险的平衡难题。在目前贴息政策下，短期内银行可能通过下沉客户实现消费贷规模的扩张，并通过分母效应短期内稀释风险、改善了银行资产质量指标，但可能掩盖真正的信用风险。特别是部分借款人可能利用低息环境过度负债，一旦贴息政策退出或经济下行压力加大，潜在违约风险将暴露。三是政策套利与资金挪用风险凸显。虽然政策要求加强资金用途监管，但消费场景的真实性验证成本较高，银行监控能力有限。

如何看待财政贴息消费贷款对促进消费的边际效应？

理论上，财政贴息个人消费贷款将从几个方面对消费增长产生积极作用。一是直接催生购买力释放效应。财政贴息政策通过降低消费信贷成本，相当于增加了居民的可支配收入。这种增收入效应在大宗消费领域尤为明显，将直接带动家电、家装等大额消费的信贷成本显著降低，释放了被压抑的消费需求。二是推动消费升级。低息环境促使消费结构向高品质方向演进。目前政策明确支持的汽车、绿色家电、文旅、教育、医疗等领域，恰是消费升级的关键赛道。三是缓释部分居民面临的流动性压力。对于收入波动较大或资产积累不足的家庭，消费信贷提供了平滑跨期消费的工具。财政贴息政策特别强调“针对长期、大额消费需求，从消费贷款额度、期限等方面给予支持”，正是为了缓解居民的流动性压力。四是产生提振消费信心效应。财政贴息作为政府显性支持政策，向市场传递出积极信号，使居民对未来经济前景判断趋于乐观，从而降低预防性储蓄动机，提高边际消费倾向。

但从边际效益角度评估，个人消费贷款促进消费的效应也面临一定的阈值约束。随着消费信贷渗透率提高、居民杠杆率的持续攀升，继续增加信贷对消费的边际刺激作用将递减。当优质客群信贷需求趋于饱和后，政策效果将主要取决于长尾客群的开发程度，而这又受制于风险控制能力。基于此，财政贴息政策尚需与收入分配改革、社会保障完善等举措配合，才能从根本上提升消费潜能，避免过度依赖信贷扩张带来的风险积累。

如何改善财政贴息政策边际效益？

充分评估财政贴息对个人消费贷款的边际效益，以及个人消费贷款对消费促进的边际效益，就需在正向效应与负向效应之间求解平衡的最大公约数，需要构建系统化的政策优化框架，以提升其边际效益。

首先，要提升个人消费贴息贷服务的精准性，体现差异化原则，避免可能出现的供求错配对政策效果的弱化。个人消费贷款供求现实状况是：有消费需求和偿贷能力的未必需要消费贷；低收入群体、对收入预期悲观的群体，既不敢消费，更不敢消费贷款；收入预期比较稳定、但在大宗消费短期可能面临一定压力，需要借助消费贷来实现消费需求的，但可能缺乏适当的产品对接；最需要关注的一个群体，是刚毕业大学生、农民工等新市民群体，消费欲望或攀比消费欲望较强，但收入不稳定或暂时没有收入，财务管理、自控力相对较弱。这一群体，财政贴息的边际效应很低，但潜在风险较大，供求矛盾也比较突出。因此，应针对不同收入群体可设置阶梯式贴息标准和与之相适应的消费贷产品。总体上，对中低收入家庭和新市民群体提高贴息比例，尽可能将综合利率降低；对高收入群体则降低补贴力度或设置额度上限，引导银行资源向长尾客群倾斜。这种差异化设计既能提升政策普惠性，又可避免高收入者过度占用补贴资源，增强财政资金使用效率。

其次，要突出财政贴息政策的靶向性，将个人消费贴息贷款与促消费发力点有机衔接，追求贴息贷款价值最大化。应将财政贴息与“消费品以旧换新”等产业政策捆绑实施。对购买节能家电的消费者提供“贴息+补贴”双重优惠，放大政策乘数效应。鼓励金融机构与电商平台、连锁商超等合作开发嵌入式金融产品，打造“消费-信贷”一体化服务生态，促进消费场景创新融合。同时，根据消费市场变化及时优化支持方向，将汽车、绿色家电、文旅、教育、医疗等当前促消费政策的发力点作为个人消费贷贴息重点，并建立动态评估机制，从贴息消费贷款与消费市场增长的关联度方面评估政策效果，适时动态调整个人消费贷款贴息重点。

第三，要借助金融科技手段实现全流程穿透式监管，强化贷后资金流向监控，将贴息贷款可能形成的监管套利等负向溢出效应最小化。要在加快信用基础设施建设基础上，鼓励银行运用大数据分析客户账户流水，交叉验证贷款真实用途；对个人消费贷则可要求提供消费凭证或与商户直联结算。通过科技赋能，有效减少政策套利，确保资金真正流向目标领域。要完善覆盖新市民等群体的征信体系，努力破解个人消费贷款中的信息不对称难题。通过设立专项支持征信平台建设，为财政贴息政策实施提供数据支撑，降低银行风控成本。同时，要完善消费环境与权益保护。在刺激消费的同时加强消费者权益保护，特别是规范信贷销售行为，防止过度负债。健全服务质量标准体系和纠纷解决机制，让消费者敢消费、愿消费。

需要重视的是，在低利率时期，面对有效需求的消退、需求结构的劣化，或许更需关注个人消费贷领域的金融健康问题。金融机构要强化个人消费贷款的适当性管理和金融消费者金融健康问题方面的宣传。既要防止过度营销、诱导式营销，更要关注借款人的债务状况及财务管理能力，使其避免因不当借贷行为陷入财务困境。